2023年4月20日 星期四

【鳥籠沒了,鳥卻忘了怎麼飛:伴隨著馬桶異臭的中華台北歌謠史】

■黃大旺撰文(資深音樂人)

1966年,毛澤東為鞏固絕對權力,發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並透過國際廣播,激勵西方先進國家的左翼人士。蔣介石佔領台灣進退維谷受美國箝制,既然反攻大陸無望,於是開始回憶起「言必稱堯舜」的孔孟思想,企圖在「中華文化復興運動」追求五四運動的純真年代,並且刻意忽略當時的國際局勢與軍閥拉鋸。美援下的台灣社會,縱有經濟上的發展,文化上依然充滿了半調子的挪用,進入一種比日治時期更不知自己是誰的集體情境。義大利獵奇電影導演瓜地耶羅‧雅戈貝底(Gualtiero Jacopetti,1919─2011)在拍攝奇觀片《世界殘酷物語》(Mondo Cane,1962)期間,曾經持十六毫米攝影機與彩色膠捲潛入台灣,在台北近郊(疑為現在的信義區)拍攝台北的野狗收容所與香肉攤。該片片頭字幕將台灣標記為Cina,即義大利文的中國,是第三世界化外之地的一部分。

幻想中錦繡河山十里洋場,現實是中華商場屎尿馬桶。

在蔣介石一心只想反攻大陸的時代,島內資訊封閉,飲食文化發達之下,除了京崑劇與上海老歌以外的大眾音樂並未受到重視。來自香港的「今日世界」「讀者文摘」以外的雜誌乏善可陳。租書店充滿1950年代日本漫畫的臨摹本。地方缺乏會館等集會場所,既有的傳統戲班通常沒有固定的劇場,每到一個地方都需要在廟埕重新搭棚;台語片始於歌仔戲班,後來拍出時裝片會有人看,無非因為陳子福的手繪海報吸引人,或是歌星(通常是主角)隨片登台獻藝,電影故事一首兩分半的歌就可以唱完,通常是業餘人士模仿外國題材,常常不知道怎麼拍,硬體技術上更難以突破,量產化時期的作品多半被批評為粗製濫造。在資金與硬體上具相對優勢的中影等公營製片廠的「健康寫實」時裝電影,多以獵奇的方式拍攝鄉村文化,再硬套上一些歌功頌德場面,滿足坐在沙發上的高層。台北縣許多鄉鎮工廠翻印的美國唱片,可能連發行商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盜版歌曲合輯「學生之音」到了80年代還在收錄〈陽明春曉〉與〈教我如何不想它〉。審查通過的歌曲才能在電台播放。台語歌曲以極為手工的方式與從未調音的樂器模仿五六年前的日本單曲後,套上台語歌詞,成為同名電影的主題曲,造就台語片大部分的票房;一些容易記誦的旋律,也被改編成酒家歪歌不斷流傳。青少年的過剩精力無處宣洩,隸屬於國防部總政治部,由蔣經國主持的中國青年反共救國團,滿足不了青少年的需求。救國團旗下的中國青年服務社,培訓許多大專生成為「自強活動」領隊,帶青少年上山下海,並口耳相傳許多團康遊戲與歌曲,只有少部分被編成小冊。在圓山兒童樂園以外的遊憩勝地,包括大同水上樂園、秋茂園或三桃山在內。以上這些環節,加上中華商場廁所的屎尿味(一部分細心管理的廁所才有樟腦丸與鹽酸味),伴隨著莒光號列車穿過平交道的聲音,形成島內幾個世代的共同回憶。即使有些人回到歌曲中的錦繡江山,這些回憶也未曾被抹滅,只是沒有說出來。由後見之明來看,往日的美好出自蒙昧無知,而不論什麼時代都有人叫不醒,想要回到美好的過去,憧憬十里洋場的風華,也不時模仿蔣氏父子的浙江口音。從老公寓馬桶中飄出的惡臭,使人聯想起夏日艷陽下鐵道旁的中華商場,有一些聲音仍然在腦海中縈繞不去。幾十年前的體驗與幾年前交錯,記憶的三點透視失去交點。

民國一百一十二年在中華台北

●鄧麗君等人〈X加Y就是愛〉:日本歌與美國歌永遠是那個時代「聽起來有點不一樣」而又能通過歌曲審查的類型,這首1970年由傳奇歌后千秋直美(ちあきなおみ)灌錄的日本歌謠曲〈X+Y=LOVE〉,同樣在擱置數年後才在台灣被翻唱,除了鄧麗君的版本以外,至少可以確認台語歌手陳芬蘭也翻唱過國語版。但依照當時的規矩只要出現英文字母,就會被禁。陳芬蘭版本英文咬字標準,結尾還有一聲舒暢的喘息,更成為審查單位關注的重點。到了三十年後,民歌二重唱「優客李林」的成名曲〈認錯〉出現一堆外省腔的英文單字,還造成一堆保守派的爭議。
●劉福助〈劉福助落下咳〉:身為可以上電視台的方言歌手,劉福助改編許多台灣各地流傳的民謠與宗教科儀曲調,讓地方音樂不被遺忘。1972年當時各電視台持有明星證的歌星,在這首歌裡被一網打盡,小劉為每一個歌星押韻,引用的俗諺與笑點現在已經很少人在用。
●劉家昌〈民國六十六年在台北〉:在以〈梅花〉得到蔣經國大力提拔的時期,放一個屁都變成暢銷歌曲的劉家昌,已經成為淨化歌曲的大宗,三廳片主題曲越轟動,台語歌的生存空間更窄,再加上1970年代整個國際局勢不利於台北當局,父母官只能以一連串的淨化運動口號企圖改善社會風氣。除了劉家昌等人的淨化歌曲,還有書店發行世紀殺人魔王希特勒的自傳《我的奮鬥》。為什麼在這裡要舉出這首歌,而不是全球華人琅琅上口的〈我家在那里〉或〈往事只能回味〉,是因為在帶著中華商場糞尿味的回憶中,電視台那些持有歌星證的歌星,都必須在電視節目上合唱這首曲子,歌詞「從民國○○○年起」遇到個位數為零的那年,唱起來就更為彆扭。
●王海玲等人〈忘了我是誰〉:以毛澤東信徒自居的已故作家李敖,寫文章謾罵的對象包括了台北的當權者,也因此鋃鐺入獄。當他坐牢的時候,與監獄管理員互看而寫成這首校園民歌的經典,最不政治的歌詞,其實暗含著政治迫害帶來的傷痛。
●施孝榮〈中華之愛〉〈俠客〉:「金韻獎」出身的施孝榮,成為1980年代台灣漢人對「山地同胞」刻板印象的具體投射。他在低成本軍教片中的語尾助詞「~的啦!」也成為兩個世代的迷因。在代表曲〈歸人沙城〉〈拜訪春天〉之外,還唱了抗戰連續劇主題曲〈中華之愛〉與古龍作詞的〈俠客〉。這兩首曲子的氣氛與前兩首校園民歌截然不同,都呈現一種70年代台北當局期望的「浩然正氣」。
●團康歌曲〈第一支舞〉〈萍聚〉:校園民歌一開始打算像軍歌、愛國歌曲、三台卡通歌(制式化兒歌)一樣走版權開放路線,意思就是可以自由翻唱翻印。四十年前的團康歌曲如楊耀東的〈營火〉,四十年後的康輔小伙們還在照著學長姐教的跳。戴南祥的「帶動唱」不斷喧賓奪主。
●大合唱〈明天會更好〉:儘管羅大佑滿懷憤恨寫出原版,對於妥協下修改的成品也不願多提,這首堪稱背叛早年「抗議歌曲」路線的單曲,並不會因為他往後入土為安而被忘記:每隔一陣子,就會有一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正能量藍勾勾網紅直播主聚在一起合唱。就跟人家有一個金像獎,台灣也想搞金馬獎,美國出了〈We Are the World〉,英國出了〈Do They Know It's Christmas?〉以後,台灣媲美公部門電腦IE4瀏覽器的流行音樂界也想搞一個大合唱,是一樣的道理。後來的〈守住這一片陽光〉與〈神采飛揚〉,就已經注定成為中老年人的競選歌曲。
●不明女歌手〈新女性〉:表面上光鮮亮麗的時代女性,最後還是為情所困,藉酒消愁。這首台語歌發表於解嚴後,連「魔鏡歌詞網」與簡體字網站也找不到資料。
●「婦潔」廣告歌:日本作曲家小林亞星(1932─2021)於1967年為成衣品牌Renown寫了一首曲風迷幻,且極為洗腦的廣告歌,從頭到尾歌詞只有「Ye ye」兩個字,原本在美國奮鬥的歌手朱里榮子(1946─2004)也因此在日本走紅。一分鐘的電視廣告中,除了模特兒身上百變的服裝花色,還有目不暇給的拼貼動畫。十八年後,台灣廣告商以極低成本模仿出一支1947年質感的版本,以及編曲機倉促作成的單曲。

●《台湾迪斯科Taiwan Disco合輯》:台灣的合法迪斯可舞廳,主要開給老外跳舞搭訕。在強力掃蕩地下舞廳的時代,自製舞曲失去了舞池,只是有樣學樣。從國語老歌中找出較具律動感的曲子誠屬不易,熱情如火的動感歌曲更寥若晨星。選集中這些通過歌曲審查的輕快歌曲,在普通話的語境下,聽起來顯得格外尷尬。相較於AOR與日本模仿的city pop,台灣因為對進口車的關稅高,自製車開不快,流行歌節奏都偏慢,最標準的開車音樂,是那卡西樂師莊啟勝以電子琴多軌錄音詮釋的演奏曲,不時有小打擊樂器如木魚、葫蘆刮在音場中飛來飛去的那種音樂。

淨化歌曲如兩蔣蔭屍,陰魂不散

台灣流行音樂在解嚴後受到的幾種變化,在曲風增加以外,主要是方言歌曲解禁、歌詞可以用英文等外文、翻唱外文歌需要取得授權,以及韓國流行歌的影響。由日本引進的伴唱機(卡拉OK)與包廂式錄影帶出租店(招牌多半盜用美國MTV頻道商標)融合成為包廂式卡拉OK(KTV)之後,上述的歌曲被整個打散混在一起。如今所有點歌系統都已成為方便隨選隨唱的數位格式,翻開歌本卻未必能找得到想唱的歌。日系的線上點歌系統,到了台灣也形成獨特的生態圈。

二十一世紀以來,世界上大部分流行歌聽起來只有兩大類和弦進行的不斷反覆:Iggy Pop的〈The Passenger〉(VIm-IV-I-V(IIIm),尤其夜市的抖音慢搖)與Grover Washington Jr. feat. Bill Whithers的〈Just the Two of Us〉(IV-III7-VIm-(♯Vm-)V(-♯IV),除了椎名林檎以外,台灣嘻哈大屌歌也不自覺大量使用),尤其華語流行歌只重副歌旋律與過度包裝,歌詞已經不再重要,這兩大類和弦進行,讓近年的流行音樂聽起來更為無聊。

在YouTube等影片網站興起之後,許多史料已經不再是一部分知識或品味優越階層的獨佔品;80年代與90年代電視片段與廣告圖片的上線,也直接影響年輕世代對於自己未曾經歷或童年依稀記憶的事物產生「鄉愁」而形成「蒸氣波」(vaporwave)美學,並開始發掘美國AOR與日本昭和末期、平成初期的輕快流行歌(所謂city pop);老歌永垂不朽,是因為作品一出來就已經是那個樣子,四十年後再加什麼電音饒舌上去,往往流於徒勞。同理,不論是「群星會」老歌、淨化歌曲、校園民歌或團康歌曲,最後都像印尼蘇拉威西托拉雅(Toraja)族或馬達加斯加的定期曝屍習俗一樣,永遠處在一種瞻仰遺容,並以儀式告慰在天之靈的狀態。

參考資料:
●言舊員怪e紅傑克〈話說臺灣台語流行歌曲的發展及演進(三)〉「流行音樂言舊苑」pixnet部落格,2012(連結失效)
●施又文〈威權體制下的女性愛情──以故總統蔣中正執政期的臺語流行歌曲為例〉,2015
●徐睿楷(Eric Scheihagen)〈細數禁歌淨曲的故事〉,收錄於《造音翻土──戰後台灣聲響文化的探索》,遠足文化‧立方文化,2015
●中央廣播電台「解嚴30」特輯,2017
●陳世芳〈從日治時期到戒嚴時代,那些被查禁的臺灣流行歌〉,故事,2018 https://storystudio.tw/article/gushi/banned-songs-taiwan/
●上報專題〈「忘了我是誰」傳唱30年 李敖作詞對象竟是獄中管理員〉2018/03/18
https://www.upmedia.mg/news_info.php?Type=24&SerialNo=37122
●新活水「台語歌,向前走:新台語歌三十年」專題,中華文化總會,2019
https://www.fountain.org.tw/issue/taiwanese-songs
●〈嚕啦啦 5年級生的青春回憶...〉王超群,《中華日報》2022/10/31
https://www.cdns.com.tw/articles/687635
照片說明:當時學生在光華商場挑選電腦的模樣。來源:聯合報系資料照(1982/11/14 馮立罡攝影)

2023年4月16日 星期日

 

台獨新國家言論自由日

■邱萬興撰文(民主運動影像紀錄者)


台灣在戒嚴時期,國民黨政府用「戒嚴令」來威脅恐嚇台灣人民,利用司法來整肅反對人士,迫害反抗者。在白色恐怖時期,什麼都禁,禁書、禁歌、禁止集會遊行,台灣在戒嚴下的日常:「人人心中有個小警總」。

1987年解嚴前後,是台灣政治改革的分水嶺,那是一個台獨勢力崛起的關鍵年代。國民黨的大陸政策改變後,兩岸開始交流。台獨人士的言論開始公開化,開始有獨派人士測試國民黨的底線。1987年4月18日,《自由時代雜誌》創辦人鄭南榕,在台北市金華國中的反國安法演講會上表明:「我是鄭南榕,我主張台灣獨立」。鄭南榕認為,我是外省子弟,我不怕台獨,主張台灣獨立,對台灣全體住民而言,獨立是最有利的選擇。

1987.6.11詹益樺與江蓋世去七海特區拜蔣經國遊行 (1)

1987年7月15日,威權體制的戒嚴令解除了,然而,台灣有言論自由嗎?還沒有!因為《動員勘亂時期臨時條款》、《懲治叛亂條例》以及《刑法》第100條尚未廢除與修正。國民黨依舊利用這些惡法,來箝制台灣人民的思想自由,更以「普遍內亂罪」之名,即以「意圖破壞國土、顛覆政府,或以非法之方法變更國憲」之名,來整肅政治異己。


〈蔡許台獨案〉
1987年8月30日,台灣剛解嚴一個多月,許多曾遭國民黨迫害的政治受難者,群聚在台北市國賓飯店國際廳成立「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

「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成立大會在討論組織章程時,許曹德提案發言,要求大會把「自決條款」修改為「台灣應該獨立」六個字,列入第三條第二項組織章程裡。許曹德話一說完,眾人皆譁然。主持人蔡有全要求舉手表決,出席政治受難者共有142位,獲得92票多數通過。這個「台灣應該獨立」提案通過的話,那麼「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就是公然挑戰國民黨的「國安法」,就是一個叛亂團體。

8月30日當天晚上,「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移師到台北市的金華國中操場,舉辦一場盛大的演講會。主持人蔡有全在演講會上,他以強而有力的手勢,公開聲明他主張「台灣獨立」。剛好給國民黨一個法辦台獨人士的機會,台灣高檢署對媒體發布新聞,表示要依法嚴辦,隔天,會長魏廷朝與副會長柯旗化都婉拒出任正副會長一職,讓剛成立「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形同群龍無首。高檢署決定要把「台獨提案人」許曹德和「公開主張台獨」大會主持人蔡有全,一齊起訴。

            1987.8.30台灣政治受難者成立大會 (3)


蔡有全、許曹德兩人於1987年10月12日首度出庭應訊,由台灣高檢處檢察官葉金寶偵辦的「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的台獨案,他們以「預備意圖竊據國土」遭到高檢署的重罪收押,這是兩人二度牢獄之災,聲援蔡許台獨案的行動也隨即在全台展開,台灣獨立的主張從此在台灣全島進入檯面化宣揚。

        1987.10.12蔡許案出庭被以叛亂罪當庭收押抗爭活動 (03)



1988年1月13日,蔣經國總統因病去世,第一位台灣籍總統李登輝順利接班。三天後,1月16日,台灣高等法院宣判蔡有全有期徒刑11年,許曹德有期徒刑10年。蔡有全與許曹德在法庭上面不改色高呼:「不服判決,台灣應該獨立!」,這是台灣解嚴後第一個因政治意見的表達台獨立場,被國民黨當做「叛亂行為」處理的案件。


台灣基督長老教會與民主進步黨等社運團體,義無反顧地投入這場聲援蔡許台獨案活動,透過數十場遊行、演講,要求「釋放蔡有全、許曹德」。將言論自由、台獨無罪的理念與聲音,迴盪台灣大地,響徹雲霄。

         1987.10.19台灣基督教長老教會牧師團聲援蔡許案20



〈黃華、鄭南榕發起「台灣新國家運動」〉

為了延續聲援蔡有全、許曹德台獨案,讓台灣人民更清楚知道「國家認同」問題。鄭南榕決定將「獨立運動」一詞,提升到展開全面的「建國運動」。我們在《自由時代》雜誌社總編輯室,討論新國家運動文宣時,他認為真正負責的台獨主張者,決不是空喊口號了事。獨立,是台灣唯一的活路。台獨運動者必須提出台灣獨立的建設藍圖,致力於宣揚台灣獨立理想的工作,最後付諸全島人民的公決。

1988年從台獨運動到推動「台灣新國家運動」,都是以少數人秘密集會方式在進行,對許多台獨運動者來說是一個全新的挑戰。鄭南榕從1986年519反戒嚴行動到1987年推動二二八和平日運動,他希望「台灣新國家運動」有一個代表性的新國家logo產生,將台灣是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觀念,應用在環島行軍的旗幟與文宣傳單宣傳上,當時委請邱萬興設計三個新國家logo版本給鄭南榕與黃華挑選,最後由鄭南榕確定用綠色的台灣立於紅色線條上的地球,這個「新國家」標誌設計,就是希望將台灣獨立決心讓更多人看見,就是希望能將台灣立足於世界上,這樣才能實現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

1988年11月16日,黃華與鄭南榕、林永生、楊金海等人,發起「台灣新國家運動」環島行軍,全名「台灣新國家和平改造運動」,為了落實建立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他們以40天的時間環島一週,喚起全民認同台灣,關心台灣前途。由黃華擔任總指揮、楊金海擔任副總指揮、鄭南榕擔任總聯絡、林永生擔任總幹事,林宗正牧師與黃昭凱、戴振耀、簡錫堦、林重謨等人都投入這場新國家運動。

「台灣新國家運動」環島行軍,展現四個重要訴求:

一、喚醒全民認同台灣、關切台灣前途,並共同努力維護台灣國際主權之獨立地位。
二、呼籲全民共同走上街頭,壓迫執政黨接受國家體制全新民主化的和平改造。
三、獨立建國——台灣人的新希望。
四、提倡新國號、新憲法、新體制、新國會、新政府、新文化、新社會、新環境。

「台灣新國家運動」環島行軍,在台灣全島積極推動40天,從都市走到鄉村,從大街走到小巷,讓台灣人民除了透過傳播媒體之外,也直接口耳相傳地接受到台灣獨立建國的理念。1988年12月25日,「新國家運動環島行軍」成功地告一個段落。然而,從1989年到1990年間,國民黨先後找藉口起訴並逮捕鄭南榕、黃華,其實就是「蔡有全、許曹德台獨案」的翻版。


            1989.5.19送別南榕-士林廢河道廣場(29)



1988年12月,鄭南榕在《自由時代》雜誌刊登留日學者許世楷博士的「台灣共和國新憲法草案」,任何民主國家的憲法,都是可以討論與修正的,可是,國民黨政權卻因為這一篇文章,要把鄭南榕以「叛亂」罪名移送偵辦。鄭南榕在收到傳票六日後,堅決地表示「絕不出庭」。我只是秉持追求新聞自由、言論自由的理念而已。我秉持一貫追求言論自由的精神,一定要行使我的抵抗權,抗爭到底。

為了爭取台灣100%的言論自由,抗議威權體制的惡法。鄭南榕發誓:「國民黨只能抓到我的屍體,抓不到我的人」。1989年4月7日,國民黨出動大批警力和霹靂小組重裝攻堅。鄭南榕為爭取100%言論自由抵死不從,甘願自己活活燒死,以身殉道。5月19日的出殯日,成千上萬的民眾為他送行,往總統府前進,因為他的犧牲,加速台灣的自由民主。

           1989.5.19送別南榕-士林廢河道廣場(010)



1989年4月,鄭南榕壯烈殉道後,黃華想繼續推動台獨與建國運動,並於同年撰寫《新國家運動手冊》和《台灣建國時間表》,但是缺乏組織與資金推動,他也遭到高檢署發出叛亂罪傳票傳訊,黃華拒不出庭,展開逃亡。1990年1月3日,黃華因領導「新國家運動環島行軍」被逮捕後,並起訴黃華「預備叛亂罪」。黃華被高等法院判處10年徒刑(四進宮)。因此,黃華有23年的青春在黑牢中度過。直到1992年5月,《刑法》第100條在立法院修正後,黃華於1992年5月18日出獄。




〈言論自由日〉
言論自由,是民主的基石,也是思想與理念的解放。鄭南榕為了捍衛台獨與言論自由,他用一把大火抵抗威權的脅迫,以他的性命,喚起台灣人的意識與覺醒,他走的時候,丟下一句「剩下就是你們的事」。1991年100行動聯盟的抗爭,1992年台灣走向言論自由的國度,國會全面改選,接著發展到1996年總統直接民選。台獨聯盟遷盟回台後,有不同的組織與團體繼續推動與宣揚「台灣獨立建國」運動觀念。


台灣走出白色恐怖的陰影後,談論台灣獨立已經不是一件恐怖的事,尤其在國共聯合主張統一時,台灣人民當然不能避開獨立不談。〈建立主權獨立自主的台灣共和國〉,作為民進黨基本黨綱的第一條。〈台獨黨綱〉是民進黨的神主牌,備而不用。1999年5月,民進黨因應總統大選,採取中間路線,以「台灣安全」為主要論述,決定將〈台獨黨綱〉解套,通過比較務實的〈台灣前途決議文〉。使用「台灣,固然依目前憲法稱為中華民國,但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任何有關獨立現狀的更動,都必須經由台灣全體住民以公民投票的方式決定」的文字。把台灣與中華民國做政治上的連結,民進黨開始往中間路線靠攏,嘗試吸引「主張維持現狀」的中間選民,而間接影響了2000年的總統大選結果,民進黨提名的陳水扁與呂秀蓮首次贏得中央執政權。


台灣首次政黨輪替,陳水扁當上總統。2004年「守護台灣大聯盟」成立,李登輝前總統為總召集人與黃昭堂主席為執行召集人,發起「台灣制憲運動」與台灣正名運動,建立以一個台灣主體性的國家。2009年5月,世界台灣人大會與台灣國家聯盟呼籲制定「台灣憲法」取代「中華民國憲法」,徹底打破外來的「中華民國」體制,努力重建本土政權,早日完成建國使命。2016年第三次政黨輪替,蔡英文當上總統。行政院宣布2017年起,每年4月7日為「言論自由日」,紀念鄭南榕追求100%言論自由的抗爭精神。

2019年1月,辜寬敏成立「台灣制憲基金會」,希望能制定一部屬於台灣人的憲法,讓台灣邁向正常國家。台灣至今仍不是真正獨立的國家,只能宣稱主權獨立的國家,至今還掛上「中華民國」,「中華民國」也成為世界上不被承認的國家,在國際性的活動更不能亮出「中華民國國旗」,也無法進入聯合國。總之,「台灣新國家運動」最重要的「新國號」與「新憲法」,歷經三十多年的努力,「台灣國」目標,至今都無法達成。


有人說民主不能當飯吃,然而今日的台灣,民主自由卻成為對抗邪惡中共最有力的武器。面對中共文攻武嚇,反對中國併吞,需要更多天然獨的新生代接棒,繼續推動「台灣獨立」。太陽花運動有更多的年輕人毫無所懼的站出來,不走親中路線,要堅持台灣主體意識,捍衛台灣主權價值。年輕人不想被中國統一,不想成為中國人。從「台獨運動」到「新國家運動」需要更多人繼續努力進行,只有台灣人能真正自由表達自己的意願,自己做自己的主人,決定自己的命運,才能將台灣建立為一個新而獨立的國家。



2023年4月13日 星期四



【100%的自由–我主張台灣獨立】
由拚場文字主編 #黃弘杰,為我主張 台南言論自由日撰寫專文。
1987年4月18日,鄭南榕先生在金華國中演講時,充滿自信的說出:「我叫做鄭南榕,我主張台灣獨立」,然後他有點害羞的笑了起來。
這是台灣人經歷國民黨政府38年獨裁統治,第一次在公開演講場的台獨倡議、表態,這句「我主張台灣獨立」如驚蟄雷聲,開啟了一個「大台獨時代」。
同年8月30日許曹德、蔡有全在「台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成立時,提案要求將「台灣應該獨立」列入組織章程而遭中國國民黨以叛亂罪逮捕。此事引發長老教會組成牧師團,於10月30日,頭綁「台獨有罪嗎?」,手持「人人有主張台灣獨立的自由」的布條上街遊行示威。
隔年(1988年)國際人權日(12月10日),鄭南榕先生在《自由時代》刊登了許世楷先生的「台灣新憲法草案」,導致鄭南榕先生在1989年遭中國國民黨政府以叛亂罪起訴。
鄭南榕先生始終拒絕出庭,因為言論自由如果缺少「台灣獨立」,就不是百分之百了。終於,1989年4月7日,時任台北市中山分局刑事組長侯友宜率隊攻堅時,鄭南榕先生為了理念,自焚而亡。
2015年,台南市舉辦第一屆言論自由日活動時的主軸〈我主張〉,就是化約自鄭南榕先生的「我主張台灣獨立」。
從「我主張台灣獨立」到〈我主張〉可能是多方折衝,又或者只是〈我主張〉更合適於「言論自由日」,可以讓更多議題發聲,我主張轉型正義、我主張兩性平權、我主張強化國防、我主張司法改革等等。
如果我們回頭檢視鄭南榕先生的文章,他也有許多主張:主張解除戒嚴、主張挺身抗暴、主張解散警總、主張自由的示威遊行、主張組黨對抗、主張自己的民主自己打拚、主張反對軍人干政、主張政治心理治療,還有他主張過最多次的民族自決、內爭主權、台灣獨立、新而獨立的國家––新國家運動。
今年是鄭南榕先生自焚後第34年,台灣已經解嚴,警總已經解散,台灣人已有集會遊行的自由,經歷過三次政黨輪替而沒有變軍權國家,不再對政治恐懼。
鄭南榕先生當年的主張多數都完成了。不過他的主張有一項,始終尚未實現,就是他念茲在茲的終極關懷,最後為了守護這個關懷而引火自焚,百分之百言論自由中絕對不能缺少的那項––「新國家運動」。
「新國家運動」如何落實在政治實務上尚未有定論,但這個社會確實正在文化、歷史、藝術、飲食、街景等方方面面重構一個「新的國族認同」。
不同於過往戒嚴時「嫁接式」、「神話式」、「虛構式」的謊言,現在從這片土地蘊生出來的「新的認同」,雙腳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踏在這裡,台灣。
曾經,這個「新的國族認同」在我們眼中如此突兀,現在卻是我們習以為常的,如親友、如愛人、如眼角餘光、如新聞片段、如昨日的餐會、如路人的閒聊,如此令人厭煩又如此令人喜愛的那些。
因此,這次的「言論自由日」活動邊界擴大了一些,除了例行會舉辦的演唱會盛典,還有不只限於一地一日的活動,包括線上影音、飲食文化、次文化美學、城市街景。
然後,一定有一天,我們可以不再需要這樣的活動。那時我們已把「新的國家認同」建構完成,同時落實於政治實務上,我們可以充滿自信向鄭南榕先生說:「咱已經有百分之百的言論自由矣。」。
那時,我們可以笑起來,不必害羞。


平面攝影/#姚宇聲